5
薛文皓呆住了。
「这什么意思？」
医生无语地瞪他一眼：「字面意思，你自己看吧。」
他侧身露出了身后的我，薛文皓走近一看。
被剖开的皮下密密麻麻地排列着线路，看见他我还微笑了下。
这一幕堪称惊悚，他被吓得直哆嗦。
医生倒是在一旁抚摸着仿真皮，赞叹不已。
「从外观来看，完全和真人没两样，真不愧是V先生的作品啊！」
薛文皓看着我脖子后刻着的“V”字，若有所思。
方茵荷有些慌乱，但很快就镇定地讥讽起来。
「要我看啊，芊芊姐就是不想照顾双腿残废的你，搞了个仿生人好自己脱壳，说不定啊和哪个情郎双宿双飞去了。」
「也许啊V先生就是她的姘头，不然干嘛费那么大劲整个这玩意。」
薛文皓的脸色越来越黑，愤怒地瞪着我。
他对着机器人吼道：「真的任芊芊在哪里？什么意思啊，竟敢拿个假人糊弄我！」
仿生人不解地看着他。
「我就是任芊芊。」
「你是什么是！你就是堆破铜烂铁，任芊芊不知道，V你总知道在哪了吧？」
我摇了摇头，他更加恼怒，一把将我拉到医院外面。
「你竟然敢给我戴绿帽子，等我找到你们这对奸夫淫妇，你俩完了！」
薛文皓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，气得火冒三丈，完全没注意到对面急行而来的SUV。
眼看车子就要撞上来，仿生人一把将他推开，自己却因为右腿受伤跑不开留在了原地。
「你有病啊，敢推我！」
薛文皓骂骂咧咧地转过头，他因惊恐而撑开的瞳孔里，映出仿生人被车撞得七零八落的场景。
「芊芊！」
随着机器损毁，我的灵魂终于不受禁锢飘了出来。
我看到自己被撞飞的机械腿，残缺不全的手臂，还有因压力而变形的脸。
任谁看到都会被这可怖的一幕吓退，薛文皓却呆呆上前抱起我的身子。
V先生真的很厉害，仿生人仍在运作，伸出唯一完好的右手拍了拍他，笑着安慰道：「我没事。」
这是我从前忍着疼痛最常对他说的一句话。
「你等着，我一定会找到V先生修好你，算是还清你的救命之恩。」
6
薛文皓回家翻找护照，想带着机械残骸出国找V先生。
正当他准备出门时，地下室里走出来一个戴眼镜的青年。
「不用找了，我一直在这里。」
他一定想不到，为了方便随时研究，V一直都住在家里的地下室。
薛文皓诧异过后，怒上心头，一拳将V挥倒在地。
「任芊芊呢，让她死出来！你们胆子竟然这么大，一直背着我在家里偷情！」
我无奈地摇摇头，没想到他到现在还是这么认为。
方茵荷的话明明漏洞百出，可他每次都深信不疑。
V慢悠悠地捡起眼镜戴好，耸了耸肩。
「任芊芊早就死了，她拿命做交换，让我给你接了仿真腿，不然我为什么要帮你？」
「这不可能！」
薛文皓冷着脸，将好不容易背回来的机器主干猛地砸向地面。
「到现在还帮着她撒谎骗我，任芊芊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！我的腿明明是小荷帮我在国外求来的！」
V奇怪地瞥了他一眼，露出无语至极的表情。
「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舍命救你这么个蠢货，我本人就在你面前，你却相信人家瞎编的谎话。我这几年根本不在国外，为了潜心研究，我在你家地下室都住了两年了。」
见薛文皓怀疑的表情，他走到机器残骸前，拨弄一番拿出了一块残破的金属片。
「跟我来，这是储存任芊芊记忆的芯片，你看了就知道了。」
我的灵魂率先飘进了无比熟悉的地下室，看着V将芯片放在操纵台上，连接的大屏幕瞬间弹出画面。
V调整了进度，将时间快进到我与他初次见面那天。
病房里，医生无奈道：「你不能再跳舞了，假肢和人腿不一样。」
我想伸手安抚薛文皓，却被他狠狠甩开。
「为什么我要救你！早知道我就应该让你去死，都是你害我没了双腿！」
他疯狂地砸着手边一切东西，花瓶溅起的碎片划破了我的脸颊。
「对不起。」
我知道他需要发泄，强忍着泪水离开了病房，无力地靠着门痛哭。
V就是在这个时候找上我的。
7
看见我爽快地答应V的交易，我本以为薛文皓应该开心才对。
他巴不得一切回到车祸前，我死了换他一双腿，不正是他想要的完美结局吗？
可是他却崩溃地看着屏幕，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。
「这都是假的！假的！」
V懒得理会他，继续放了下去。
就在这时，突兀的手机铃声响个不停。
看到是方茵荷打来的电话，薛文皓没有像以往那样秒接，但犹豫了一会还是接通了电话。
「文皓，你在哪呀？我又晕倒了，我好害怕。」
他不再一个箭步冲出去，而是略带冷漠道：「有病看医生，找我有什么用？」
方茵荷被噎了一下，很快带着哭腔撒起娇来。
「文皓，我就是想让你陪陪我不行吗，你怎么能对我这么冷淡，当初可是我求着V先生给你换腿的。」
此时薛文皓正盯着屏幕上，我被残忍地剥皮用于研究的画面，双眼通红好像要滴出血来。
「你说我的腿是你求来的，证据呢？」
方茵荷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问，沉默片刻后慌乱地挂断了电话。
「文皓，医生来了，我先不跟你聊了。」
薛文皓没有管她，因为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。
画面已经播到我的腿被剥落一块，而我忍着异样的疼痛包扎好，装作若无其事地给他做饭。
V提前兑现了承诺，那会他已经和假肢磨合得很好，完全像个正常人一样了。
而我却因为疼痛，走路的姿势十分异样。
「装什么装，是不是觉得卖弄可怜我就会怜惜你？」
他说着毫不留情地踩到我的伤口上，我疼得直冒冷汗。
薛文皓没有多看我一眼，将我忍痛精心做的营养餐倒进了垃圾桶里，转身进房和方茵荷视频通话。
再往后，是我死的那天。
因为担心麻醉会影响大脑的活性，导致记忆芯片失败，V决定生剖。
我疼到失控，眼泪、冷汗和鼻涕混作一团，狼狈极了。
「求求你，帮我打电话给文皓，我想最后听听他的声音。」
之后的事情，薛文皓应该比我更清楚，他不厌其烦地挂断甚至拉黑了我，忙着去机场接自己的白月光。
我躺在冰冷阴暗的地下室里，看他和方茵荷幸福地拥吻在一起。
V回头问我：「你后悔吗？」
8
屏幕黑掉了，因为记忆芯片受损的缘故，后面的片段放不出来了。
薛文皓崩溃地捶着地面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“对不起”。
他冲上前拽住V的衣领，像个疯子一样摇晃。
「后面呢？芊芊说了什么，你快告诉我！」
V没有因为他的失礼而生气，反倒饶有兴味地盯着他。
「任芊芊啊，她真是我见过最大的傻瓜，她说不后悔。」
薛文皓松开手，露出了偏执的笑容。
「我就知道，她还爱我，她到死都一直爱我！」
当然不是。
我的灵魂摇了摇头，只可惜他看不见。
V恶趣味地补充了下半句。
「她说她欠你一命，从此就还清了，虽然不爱你了但她不后悔。」
薛文皓的笑僵住，眼泪不受控制地流。
「你骗我！芊芊怎么可能不爱我了？她以前明明说过，我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。」
我看着他狼狈的模样，心里却没有太大的感觉。
曾经我们确实很相爱，但从我得知他有个白月光起，我们的感情就生出了裂痕。
后来他为了救我失去双腿，这件事成了我们两个人的心魔，也彻底毁掉了我们之间的爱。
我能理解他对我的怨恨，可在日积月累的磋磨中，我的心也变得千疮百孔。
死的那天，我只觉得两清了，只觉得解脱而不是吃醋心痛。
薛文皓一定能懂我这种感受，他只是不愿意接受。
V欣赏着他的反应，但没多久便觉得无趣，背起背包准备离开。
失去理智的薛文皓冲上去将他扑倒。
「都是你！是你杀死了芊芊，你这个罪魁祸首还想跑！」
「你怎么这么烦啊，我提醒你一下，我和任芊芊只是交易关系，真正害死她的应该是你才对。你不是天天念叨着要她去死换回你的腿吗，你现在这又是什么反应？」
薛文皓像个疯子不停摇头。
「不是的，我那些只是气话，我是爱芊芊的，我绝不会拿她的命换自己的腿。」
「你们中国人常说迟来的深情比草贱，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，天天和你那个白月光厮混，各种折磨我的机器人，都是我加班加点地修，你现在装什么深情啊？就前几天那个方茵荷，把仿生人从五楼推下来，是个正常人早半死不活了！你想想看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吧！」
V无情地揭下他最后一块遮羞布，薛文皓的脸“唰”得惨白。
他没有发火，反而跪下来给V磕头。
「你还能修好仿生人的是不是？我求你修好她。」
9
V起身理了理衣服，面无表情地拒绝了他。
「经过这次实验，我终于明白仿生人是永远无法代替真人的，即使我把外观做的再像、程序设置的再精妙，它也无法模拟人复杂的感情。」
「它是失败的实验品，被遗弃是它的宿命，我不会再修复它了。」
薛文皓还想上前纠缠，被V一针麻醉剂放倒。
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，V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，只剩他独自躺在金属残骸里。
我看着他魔怔般不停循环播放我的记忆芯片。
我二十岁时，被朋友拉出看舞蹈演出，被他精湛的拉丁舞技折服。
二十一岁时，我从事摄影行业，专为舞者拍摄照片和短视频，我们两个有了更进一步的交集。
二十二岁，我和他陷入爱河，去哪都巴不得黏在一起，我成了他的个人摄影师。
二十三岁，我们结婚了，相爱纪念日那天他抛下我送白月光出国，那是我第一次听说方茵荷。失神的我差点被撞，他下意识地推开了我。
二十四岁，失去双腿的他越来越恨我，同时远在国外的白月光成了他的一种精神寄托。我答应了V的交易，用命换他再度起舞。
二十五岁，在他接白月光回国那天，我死在了手术台上。
在回看数十遍后，薛文皓像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，将画面停在当初他推开我的那一帧。
他将角落里车主模糊的脸放大再放大，同时看向只显露了半边的车牌号，惊觉竟然有些眼熟。
我看到后也呆住了，灵魂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。
这个人和车，就是刚刚撞碎仿生人的那一辆！
薛文皓沉下脸，抓起车钥匙一路闯红灯驶向医院。
他疾行到监控室外，想调取医院门口路段的监控，正要推门，监控室里传来熟悉的声音。
「你放心，我已经把监控都删干净了，警察不会找上你的，更何况死的又不是活人，只是一堆破铜烂铁罢了。」
薛文皓的脚顿住，我却自如地穿过房门，看见方茵荷正洋洋得意地打着电话。
她说着眼神变得犀利，将窗边盆栽的叶子拧得粉碎。
「你给我注意点，之前我让你撞死任芊芊，你竟然将文皓撞成了残废！这次也是，要不是那个仿生人还有点用，你差点就要把文皓撞死了。你拿了我这么多钱，办事情就不能靠谱点吗！」
10
方茵荷全然没注意到身后悄然靠近的薛文皓，还在不停地抱怨、数落。
「李医生也是的，都说了让他把我的病写得严重点，没有肾会死的那种。等文皓找回真正的任芊芊，他一定会让任芊芊给我捐肾的，到时候他俩的关系就会更加差，我看任芊芊拿什么和我斗！」
「所以你的肾衰竭是假的对吗？」
方茵荷还没反应过来，得意地昂起脖子。
「是假的又怎么样，文皓还不是急着要把任芊芊的肾给我。」
说完的刹那她回过神来，僵硬地转过身，面色比刷墙的漆还白。
「文皓，你听我解释。」
她像以前那样嘟着嘴撒娇，想伸手去挽薛文皓的胳膊，却被狠狠甩在地上。
方茵荷不死心，继续缠上来靠在他身上，像一只八爪章鱼紧紧扒住薛文皓。
「是，我的肾病是假的！这都是因为我爱你啊文皓，我只想得到你更多的关注和爱，我有错吗？反正任芊芊都跟别的野男人跑了，就剩个假人在这，要不你干脆跟她离了和我结婚吧！」
薛文皓不停地将她甩开，她又不知死活地贴上来。
恼怒的薛文皓直接一脚踹到她的腰上，方茵荷这下疼得面目狰狞，蜷曲在地板上起不来了。
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。
「薛文皓，你竟然踢我！就算我撒谎得病怎么了？我们本就是一对的，要不是冷战期间任芊芊臭不要脸地钻空子，原本在一起就应该是我们！」
「你少做梦了，我爱的从始至终只有芊芊。」
方茵荷像是听到什么笑话，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。
「文皓，你别开玩笑了，就你对任芊芊那态度，说你恨她我都信。你怎么可能爱她，你别忘了是她害你失去了双腿，如今还弄个假人糊弄你！你该爱的人是我才对，你知道我为给你换假肢求了V先生多久吗？」
我看着方茵荷声泪俱下的控诉，不禁感叹她的演技是如此精湛，不知情的人肯定会相信她的说辞。
只可惜，薛文皓已经知道了真相。
她还以为自己只是肾病作假被揭穿了，殊不知此时的表演有多苍白无力。
「别再装模作样了方茵荷！假肢是任芊芊拿命帮我换的，你竟然骗了我这么久！」
11
方茵荷呆愣了一瞬，但很快捕捉到了重点。
「任芊芊死了？」
看着薛文皓悲痛的表情，真假不言而喻。
她畅快地笑起来：「死了好啊！文皓，她死了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啊，你忘了她吧，我们可以幸福美满地继续生活下去。」
薛文皓被刺激到，骑在她身上左右开弓，将她的脸扇得高高肿起。
「你这个无耻下贱的女人，竟然还笑得出来！我告诉你，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你出轨金主的事情，你这种肮脏的人怎么敢妄想得到幸福！就算没有芊芊，我也绝不可能和你在一起！」
方茵荷还想挽救，卑微道：「文皓，那都过去了，我真的醒悟了发现自己爱的是你，你忘掉这一切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？你也是爱我的啊，接我回国那天你明明吻我了，之后也一直对我极尽温柔，你也是爱我的对不对？」
警报声响起，薛文皓才清醒了点，身下的人已经被扇成了猪头。
他起身冷漠道：「我不可能和一个杀人犯在一起。」
方茵荷察觉到什么，惊恐地起身想跑，刚出门就被警察按倒在地。
她不甘地挣扎起来。
「放开我，你们凭什么无缘无故抓我！」
薛文皓将录音交给警察后，她面如死灰，狠狠地咒骂道：「薛文皓，我一心为了你，你却这样对我，你不得好死！」
「我是不得好死，但你们这些加害芊芊的凶手必须死在我前面。」
方茵荷被拖走以后，我跟着薛文皓回到了家里的地下室。
他在记忆芯片前枯坐了一夜，眼睛肿到流不出泪，两鬓一夜生出了许多白发。
他将仿生人的残骸紧紧地抱在怀里，任凭金属嵌进自己的肉里也不停下。
「芊芊，是我对不起你一直误会了你，我和方茵荷纠缠只是为了气你，我爱的一直都是你。」
「腿我不要了，我再也不跳舞了，这些都没你重要，你回来好不好？」
薛文皓看上去精神已经不太正常，拿起金属片快狠准地削落了假肢，鲜血立刻顺着伤口喷涌而出。
我叹了口气，他这样自虐毫无意义，我不可能死而复生。
这只是一种自我感动罢了。
不过令我没想到的是，他随之将记忆芯片深深地插进了自己的心脏里。
「芊芊，这样就能和你永远在一起了吧。」
在他即将咽气、我灵魂要消散的那一刻，薛文皓似乎看见了我。
他惊喜地睁大眼，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，可惜已经发不出声音了。
我看懂了他的唇语。
他问我：「你爱我吗？」
我摇了摇头，看着他失望地闭上了眼。
更新时间：2025-02-09 20:55:27