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舟此生,只叫过一人老婆。
对于谈清,他恨之切,也爱之深。
(4)
霍舟慌乱的模样太像少年时,以至于让我不愿醒来,直到药水将我呛醒。
首先看到的便是霍舟,我睡得糊涂了,误把他当成少年时。下意识就要牵他的手,却被他狠狠甩开。
我切肾的伤口隐隐作痛,抬头看着这病房,我想我的病瞒不住了。
“霍舟,你都知道了。”
“我的病,还有当年那些事,都是有苦衷的。”
我声音嘶哑得不行。
霍舟却冷笑着打断我。
“是啊,知道了。谈清,我该给你颁个奖吗?”
“你还是这么心机恶毒,你以为怀了霍川的孩子就万事无忧了?”
霍舟眼眸是浓浓的恨,拳头攥得咯吱作响。
我面色苍白,不可置信着,此时霍川走了进来,拿着孕检单子,笑得喜气洋洋。
“小清,我们有孩子了。快收拾收拾回去和我见爸,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了。”
霍川说得越是欢喜,霍舟脸色也越是冰冷,到最后冷笑着拂袖而去。
我咳嗽得五脏六腑都疼,拽着霍川厉声问道:“怎么回事,我们明明没有…”
霍川笑得狡黠:“老头子快不行了,只要圆他抱孙子这个愿望,遗产就能分得更多。”
“你的病历单子让我换了,你还能活半年。你乖乖听话,我还能给个棺材本。”
“你那个妈吧,听说癌症晚期,好可怜呦。我也不希望,我做出什么伤害阿姨的事来。”
霍川的嘴脸丑陋得吓人,拽着我的手,威胁道。
我颤着唇,却什么也做不了。
我终是答应了。
我的病,可以不治疗。
但是谁都不可以,伤害妈妈。
这段日子里,霍舟心照不宣地与我断绝关系。
偶尔老宅相聚时,遇见霍舟。
向来滴酒不沾的他,酒气熏天。
他的恨几乎从眸间溢出去,与我多说一句话,他都觉得恶心。
我与霍川的婚事议论时,霍舟也宣布了他与杨眉莉的婚期。
他给他买最贵的花,请最好的司仪,还将他曾经给我手绘的婚纱手稿,给她定制最好的婚纱。
订婚宴上,我看向台上的霍舟,他挽着杨眉莉公布着婚期。
我心疼得又厉害了,他好像真的忘记我了。
若说曾经还有恨,如今连他连恨都懒得恨,只剩下无感。
高朋满座的宴会上,我将自己隐入黑暗。烈酒入肠,呛得我眼角湿润起来,我正欲起身时。
一声明朗的男声唤住了我。
“小清!你回来了!”
“你想通了,终于肯回来找霍舟了?”
我回眸去看,是赵君逸。
曾经我大学的学长,高中便一直追求我,算起来,已经有十年了。
我虽然拒绝了他,但是在我割肾流离失所时,他还是对我施以援手,甚至再一次表白。
可我还是拒绝了。
再后来他远赴美国三年,如今才堪堪回国。
场地瞬间寂静得可怕,宾客的目光都落向我,炙热得可怕。
赵君逸这才意识到不对,她回首看着杨眉莉与霍舟紧握的手,眉宇间风雨欲来。
“霍舟!你在干什么!你知不知道,就是杨眉莉,害了阿清一家,你现在要娶这个女人?”
“阿清的肾,还有你当初的牢狱之灾,全都拜她所赐!”
杨眉莉的脸刹那间白得吓人,她僵着嘴正欲解释时,霍舟却轻蔑地笑了。
他牵着杨眉莉缓缓走下台,通身上位者的气势逼人,俯视看向我。
“谈清,你装无辜装够了吗?”
我浑身冰冷,胸腔发涩。
杨眉莉再刁蛮,也是真心爱霍舟。
我这个将死之人,真相说出来,又有什么用。
错过了,就是错过了。
赵君逸还想说什么,霍舟紧盯着我,字字清晰地开口。
“陈年旧事,我本不想提起。但是我只知道,在我被冤入狱时,是眉莉为我奔走,救我出来。”
“而有的人,却忘恩负义,见钱眼开。卑贱恶心,乃霍某今生罕见。”
句句诛心,字字刻骨。
赵君逸向来温润,如今脖颈上都气出了淡淡的红,他还欲再说什么,却被我拽了回来。
霍舟看着眉目传情的二人,笑得更厉害了。
“谈清啊谈清,我还真是小瞧你了。是不是只要有钱,你都能舔啊?”
“赵君逸,你喜欢她,拿钱去睡啊。反正她这么廉价又白搭。”
赵君逸挥拳狠狠地砸向霍舟,霍舟单手捂着流血的嘴角,却是不以为然。
我死死地拽回赵君逸,声音卑微得不行。
“赵学长,我求求你,我们快走吧。”
赵君逸望着我的瞳孔发颤,长长地叹息一声,最终还是走了。
这日子,越来越难挨了。
医生说我心态太差,可能只有三四个月活头了。
幸亏妈妈总是为我留一盏灯火,为我做一碗消夜,足以慰所有辛劳。
这天,向来幽静的小屋,却意外起了争执声。
我快步跑回去,打开门,却看见了一个不速之客。
是杨眉莉。
我面色森寒地看着她:“你来这干嘛?滚出去。”
杨眉莉侧眸娇笑,眼眸却满是寒芒:“自然是,来看望伯母了,再说些家常话。”
“放心,我嘴很严的,可不会像赵君逸那样瞎说话。”
我的心瞬间坠入谷底,马上冲到家里。
昏暗的屋里,妈妈枯瘦得厉害,桌边为我煮的馄饨还冒着热气。
我将不安压下,强挤出一抹笑来:“妈,她和你说什么了。”
“你放心,我有钱,我能给你治。”
妈妈颤着起身,只是将那碗馄饨推到我面前,像平时一样缓声道。
“没说什么。”
“馄饨要凉了,乖宝,趁热吃。”
热气腾腾的馄饨弥漫着热气,我不安地搅动着,让简陋的小屋变得温暖。
我还是觉得不安,又试探了很多,可妈妈始终如平常一样。
可是我太累了,只郑重再承诺我没事,便沉沉地睡了。
第二天是我病检的日子,起得晚了些,我只能提前走,甚至没来得及吃妈妈特地给我做的红糖馒头。
餐桌上,妈妈罕见地和我说了好多话。
“乖宝,以后别再赶时间,不吃早饭了,要好好吃饭,好好睡觉,好好照顾自己。”
“不吃饭,妈妈会心疼。”
我慌忙得穿着衣服走了,草率地应了,到医院时医生却还没到。
等待时,邻居阿姨突然给我发微信,让我回家看看,说是妈妈出事了。
我慌乱起身,却意外撞上了杨眉莉。
她惊惶失措,眼眸瞬间蒙上一层水雾。
我想都没想,正要离开,突然被一股很大的力量直接压在了墙上。
“你道歉了吗?就想走。”
我吃痛抬头,霍舟冷眸低头狠狠地正压着我的肩膀。
手机被摔落,一直嗡嗡作响。
我肩膀疼得厉害,用力地屏息自己的气息道:“霍先生,我妈可能遇到点事,我需要回家一趟。”
霍舟却突然笑了,掐着我肩膀的手更是狠辣,他皮笑肉不笑道。
“差点忘了,你那个妈,还活着呢?”
我猛地抬起头,眼眶通红,我想骂他,可脖子却被霍舟死死掐住,一句话也说不出。
杨眉莉眼波流转,娇柔道:“阿舟,虽然很疼,但是没关系的。谁让弟妹是个孕妇呢。”
霍舟脸色瞬间黑云密布,他冷笑道。
“无论是谁,做错了事,就得受罚。若是谈小姐可以向眉莉跪地道歉,我可以既往不咎。”
“要不然,你别想出医院的门。”
我胸口疼得几乎呼吸不上来,奋力挣扎,也是无济于事。
与此同时,那电话声也渐渐地没了。
我的心突然很痛,五脏六腑都要撕碎一般。
我眼眶赤红,看向霍舟,深吸一口气,狠下心扑通跪倒在地。
为了回去看妈妈,我什么都可以做。
霍舟眼眸稍愣,他的手猛颤,咬牙就想要扶起我。嘈杂声起,一群医护人员突然簇拥着涌进大厅。
“快联系安椿梅的家属!她服用农药自杀,抢救无效。”
“哎,病了不想拖累女儿,那遗书我看了,都要哭了。”
护士的声音传来那一刻。
我瞬间浑身冰凉,黏腻的血从我的眼睛鼻子嘴中缓缓流出,渗人得很。
我干哑得喃喃念着:
“妈妈。”
可我的瞳孔已经开始消散,我看见霍舟的脸色惨白如雪。
他目眦俱裂,想拽住我的手,可我就那么直挺挺倒了下去,像是没了灵魂的人偶,只留他满脸泪水地嘶喊着。
“老婆,老婆,我错了,我不该气你,你别吓我!”
(5)
意识像是浮在海上的船,我能感觉自己的胸被一次次地按压复苏。
我听见霍舟声泪俱下地哭诉:“血,血,老婆,你为什么会流这么多的血。”
“医生,是不是我老婆流产了。”
我又听见医生愤怒的声音:“你还是她丈夫吗?她快死了,以前能再活半年,现在再活一个月都算万幸!”
“她根本就没怀孕,她这样的身子,胚胎根本不能着床!”
“她缺了一颗肾啊,你这老公这么做的!”
我能感觉到霍舟的绝望,他死死地拽着我的手,嘶喊得仿佛野兽。
“怎么会,我老婆那么健康,怎么会缺一颗肾,你怎么能咒她!你是不是霍川那边的人!”
霍舟赤红着眼,伸手就要拽医生的脖领子,被医护人员尖叫着拦下。
当雪花一般的病历单呈现在霍舟面前时,他才知道,这是真的。
霍舟眼眶猩红,泪流满面,跪在病床前,像个无助的孩子。
“老婆,你好狠心,真的。”
“我怪你,怪你不辞而别,怪你身边的男人一个又一个,怪你为什么那么狠心。”
“可是,我也怪来怪去,也只是怪你怎么就不爱我了。”
他悔恨着,痛哭着,可我都听不见了。
妈妈,我好累,真的好累。
泪水噼里啪啦地砸在我脸上时,我昏死了过去,我想起了那段最好的时光。
那时霍舟的律所刚有起色,妈妈的病也稳定了。
妈妈说霍舟孤苦一人,不如今年就让他过来过年吧。
说完,妈妈握紧我的手,笑得温柔暖暖。
“霍舟是个好孩子,妈妈很喜欢他。等你们毕业了,婚事就准备着吧。”
我的脸颊红了起来,妈妈笑着塞给我一对鸳鸯玉佩,压着嗓子道。
“这是妈妈偷偷攒了好久的钱,给你和霍舟做的,还去玉真观开了光。肯定能保你们这对小情侣啊,平安无虞,情比蜜甜。”
“别像我和你爸一样,生死永隔。”
我低着头,脸颊是羞涩的,心却像雀跃的蝴蝶,要飞出来一般。
可天有不测风云,那玉佩我没送出去,霍舟也没来我家过上年,因为杨家缠上了我们家。
四年奔波中,妈妈总是问我,怎么就不和霍舟联系了呢?
我心如刀绞,却还是故作洒脱道:“性格不合呗,大学谈的算什么恋爱,只不过是过家家而已。”
在妈妈长长的叹息中,我转过身去,可眼泪却不可抑制地流了出来。
妈妈,我好累。
我去找你好不好。
远离病痛,折磨,和悲伤。
意识快要沉睡时,我听见了霍舟撕心裂肺的喊声。
“谈清,你说过要和我一辈子的!差一分,差一秒,都不是一辈子!我不准你死!”
再接下来,就是重重的电击打。
我的瞳孔也渐渐聚拢,心也逐渐清明了起来。
我还不能死。
如今我孑然一身,没什么可怕的了。
我和杨家还有些事没算清。
我被抢救了三天才醒过来,霍舟安静坐在我身边,一声不吭地给我削苹果。
他削得很好看,是小兔子的模样。
从前我们在一起时,霍舟便是这样,凡事精致用心。
霍舟察觉到我睁开眼,眼泪差点涌出。只有三日,可霍舟却好像老了三岁一般。
双眼乌青,胡茬多得吓人。
他紧紧握住我的手,像是笑,又像是哭。
“老婆,是我错了。我不该用杨眉莉气你,不该伤害你,也不该信你的话。”
“你和霍川的事,我都查清了,都是假的。他用权压你的事,我不会放过他,他一分遗产也别想得到。”
“老婆,我明天就带你去美国。我给你找最好的医生,匹配最好的肾源,你不会死的。我们才刚相遇啊,你不能这么狠心。”
霍舟说到最后自己都抽泣了,没有人知道他拿到病历单子时,有多绝望。
所有人都说谈清不行了,他也亲眼看见了爱人的心跳停止。
可是上天还是眷顾他的,他的老婆还是回到了他身边,给了他一个赎罪的机会。
我睁开疲惫的双眼,歪头看向憔悴的男人,内心毫无波澜。
鬼门关前走一遭,情情爱爱早就看清了。对于霍舟,我也努力过,是他不信。
他对我所做的伤害,却刻骨铭心地长满了整个心房。
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,我将自己的手慢慢抽了出来,轻轻道。
“霍先生,请自重。”
“就算我与舍弟是契约关系,我也有别的喜欢的人了,就像你喜欢杨眉莉那样。”
“赵学长,是个很好的人。你觉得呢?霍先生。”
(6)
霍舟的脸瞬间很难看。
我却偏过头去,闭着眼不看他。
婚宴结束后,我偶然曾在霍舟卧室的门口驻足过。
他那天的酒喝得很多,对杨眉莉也不是很温柔,但床榻上依旧吻得欲仙欲死。
蚀骨的交缠和浪声摧心肝。
我想,我的心,就是在那一刻,彻底碎掉的。
赵君逸此刻正巧走了进来,我冷声道:“我男朋友来了,你还不滚吗?”
霍舟喉结滚动着,最终也什么都没说,落寞地走了出去。
我窝在被窝里,小声地啜泣说道:“对不起,赵学长,又利用了你一次。”
赵君逸眉眼清隽,替我拉上被子,轻声道。
“小清,只要你想,以后,任由你利用。”
可惜,我没有以后了。
没有妈妈的日子,过得飞快。
即便我以赵君逸为借口,霍舟依旧是每日守在病房前。
听说老爷子去世了,本要留给霍川的遗产,霍舟一分也没给。霍川气到全国找律师,可皆是败诉。
霍川骂骂咧咧地说他总会东山再起的,却意外地惨死在后备厢里。
有人说是霍舟手残兄弟,也有人说是被他强奸过女孩的父亲来报仇了,还有说是被他放高利贷的苦主报复。
终究是桩悬案。
霍舟果断退了和杨眉莉的婚事,可杨眉莉却意外怀孕了,不肯退婚,双方正僵持着。
可霍舟坚决得很,他可以付很多赔偿金,但他不能娶不爱的人。
多可笑啊,他每日都守在病房前,熬得像鹰一样,说他爱我。
出院时,医生惊叹于我旺盛的生命力,没有特效药,居然坚持这么久,简直是奇迹。
所有人都觉得我还有希望,连霍舟也这么认为,可我却知道。
我只是心愿未了,强撑着那口气不散了。
赵君逸开车将我送回家,门前的梧桐树已经抽了新芽,妈妈贴的新年窗花依旧红润。
只可惜,最爱我的那个人不在了。
我独自走进去,没吃的红糖馒头还摆在那里,开始腐烂。
我坐下拿起那馒头,塞进嘴里,腥臭得难受,又透着甜。
我也看到了妈妈的遗书。
乖宝,当你看到这封信时,妈妈已经在很遥远的地方了。不要悲伤,不要难过,死对妈妈来说是个解脱。
妈妈不是个称职的妈妈,乖宝病得这么重,居然还看出来。你还这么年轻,你的命比妈妈珍贵许多。
你一直是个很懂事的孩子,妈妈拖累了你太久,不能再毁了你的一辈子。
好遗憾,还没看到乖宝穿着婚纱,嫁给心爱的人。最后呀,妈妈不喜欢漆黑潮湿的地下。
你爸爸死于海难,妈妈就想着也海葬吧,也算埋在一起了。抱歉,最后一次,麻烦妈妈的乖宝了。
我伏在桌案上,抱着骨灰盒,泣不成声。
曾经温暖善良的妈妈,变成了四四方方的盒子。
我擦干眼泪,来到卧室桌匣的最底层,掏出了我这些年搜集出来的,杨家所有的犯罪证据。
自从我自知命不久矣后,就发誓要将杨家的罪恶大白于天下。
我将证据送到警局后,马上证据就被手眼通天的杨家封锁。与此同时,我也再一次遭受了杨家的死亡威胁。
不过,这一次,我不怕了。
幽暗的禁闭室里,我的头被棒球棒砸的头破血流,摁到冰凉的水槽,一次又一次。
杨母与我有五分像,她狰狞地看着我,冷笑道。
“谈清,我真是小看你了。当初我就不该念着那点血缘亲情,就应该听眉莉的弄死你。”
额头上的血黏腻得流下,我望着杨母,突然森然一笑。
“杨夫人,你不会真的觉得,我会拜托于海城警局查明真相吧。”
杨母一怔,屋外警笛声起,是中央调查组的来了。
原来事先我就拜托了赵君逸,让他在网上匿名爆料。
借助网络的力量,再由我吸引杨家火力,草菅人命的杨家终于被逮捕。
霍舟知晓了当年的真相,他悔恨不已。借着律师的职权,他前后奔走,给杨家的量刑加上不知多少。
他向我保证,不会再让我伤心,会像妈妈一样保护我,可我却只让他滚。
我没忘,妈妈的死,霍舟也有一份。
杨父试图卷资潜逃被发现,坠于悬崖下,自焚而死。
杨母被判死刑后,却揽下所有罪责,保护她的宝贝女儿,后撞墙自尽。
杨眉莉判处二十年无期徒刑,因为怀孕才缓刑。再之后,潜逃出狱,不知所踪。
所有都尘埃落定后,我坐在审判室,和赵君逸相视一笑。
妈妈,你看到了吗?
霍舟站在走廊,冷眼看着二人,心头酸涩难忍,但还是硬着头皮,走了进去。
即便谈清现在喜欢赵君逸又如何,日子还有很长,他总有办法让谈清回心转意的。
霍舟这么想着,谋划着他们的未来,可座椅上方才还笑着的谈清,突然吐了好多血。
我仰头看着灯,吐着一口口黏腻的血,突然感觉心头那股子气散了。
我又病了,这次病得很严重,可能真的要死了。
我瘦得吓人,像是一把枯骨,一天昏睡得只有三个小时清明。
霍舟辞去了所有工作,像个木人一样守在我床边。只要我醒,就能看到他。
可是我觉得好烦。
他曾经对杨眉莉那样好,那样折辱我,都说是伪装。怎么又能反过来,说最爱的是我。
为了不看见霍舟,我变着法得折腾他。
以前学校食堂里开了个奶茶店,早就搬走了,可是我非说要喝。
霍舟没办法,只能联系之前的商家,一家又一家地走访。走到深夜,又等了一夜,求着那人做上一杯。
可他送到我手上时,我又假装手滑,将奶茶摔得到处都是。
我说我要吃饭,霍舟买遍了全城所有的菜系,我也不肯动一口。
到最后,霍舟满脸灰暗,他跪在我床边,问我到底想吃什么?
我说我要吃妈妈做的菜,你和杨眉莉,把妈妈还给我。
偶尔心情好时,我也吃他递过来的水果,霍舟便开心得不行。
“老婆,你爱吃这个葡萄,我哪天给你扒。”
我倚在床上笑着看他:“喜欢啊,你也这么给杨眉莉这么扒吗?”
霍舟手僵住了,每次氛围稍微好点时,我都会这么煞风景。
他抬起头,那双漆黑瞳孔就那么注视着我。
“老婆,你要我解释多少次,只是逢场做戏!你要这话逼我多久。”
我冷冷地笑了:“逢场做戏,也要上床吗?也要怀孕吗?”
“我妈妈因为你们而死!我那么努力地活着了,我问你们,凭什么夺走我妈妈的生命!”
霍舟顿住了,他只有那么一次,谈清却看见了。
他拳头紧攥,咬住后槽牙,几乎是哀求道。
“老婆,是我错了。那我怎么样,你才肯放下,才肯原谅我。”
我望着霍舟,想起妈妈的骨灰,冷笑道:“你从楼上跳下去,我就原谅你。”
此时是四月芳菲天,我的病房是四楼。
朝霞落在霍舟眉宇间,璀璨夺目,他深吸一口气,站起身来,灼灼地看着我。
“老婆,那就说好了,一言为定。”
霍舟没再多言,从四楼一跃而下。
我闭上双眼,楼下传来的是惊慌失措的救护车声和警报声。
霍舟没死,只是脊髓受损,右腿骨折,要坐很久的轮椅。
当霍舟缠满绷带,坐着轮椅出现在我病房,妄图拽住我的手时,试图破镜重圆时。
我却笑着推来了他:“霍舟,玩笑而已,你也信?”
“我永远不可能原谅你。”
“是你,没让我看见妈妈的最后一面。”
霍舟被绷带包裹得很严实,只露出一只眼睛,却流下了半行血泪。
经此一遭后,我清明的日子越来越少了,我意识到,自己快死了。
霍舟即便是残了,依旧守在病房里,赵君逸总是来看我,即便是我总是睡着的。
终于有一天,我精神罕见得好了起来,醒了很久,我突然说要去海边看日出。
霍舟固执得握住我的手,他说我好不容易好转了,不能吹风。
他不让赵君逸带我离开,即便是看海,也应该他带着去。
但是我问他,他的腿可以吗?
霍舟低头看看自己的残腿,还是放开了手。
他望着我,眼波粼粼,他说道。
“老婆,我等你回来。我们一起去A大的小吃街,我给你挑了很漂亮的婚纱,你等我好不好。”
我难得点点头,便去了海边。
天空漆黑,灯塔闪烁停停,扑鼻而来的是潮湿的气息。
我靠在赵君逸怀里,掏出了妈妈的骨灰盒。
我握起小小凉凉的妈妈,将它们抛向大海。
散尽后,赵君逸已经凝噎无语,他抱着我,一句话也说不出。
我累极了,枯瘦的脸,干瘦的身子,早已将我折磨死。
我请求赵君逸,将我和爸爸妈妈葬在一起,让我下一世,还当他们的女儿。
恍惚间,太阳升起了。
真好,真美。
我欣慰得闭上了眼。
因为我看见爸爸妈妈,手牵着手,带着我最爱的洋娃娃,来接我了。
番外。
霍舟在病房等了好久,都没有看见谈清回来。
他气急了,一定是赵君逸的诡计,抢走了他的老婆。
他还计划着,回来后趁着她精神好些了,即便是她恨他,也要带她去日本看医生。
可当他看到死亡证明,他崩溃了。
他发疯地质问赵君逸,他老婆呢?拿这个来干嘛?他老婆明明答应原谅他了。
最后,他才可悲地意识到。
谈清,死也不会原谅他。
就连骨灰,也是由赵君逸海葬,轮不到他分毫。
霍舟病了,这次不是身病,是心病。
他失忆了,回到了他和谈清没分手的时候。
偌大的律所也不管了,整日躲在曾经阴暗的出租屋,在A大像流浪汉一样坐着轮椅爬行。
遇到一个人,他便问。
“同学,你看没看到我女朋友。她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,笑起来很好看,是2016级文学院的。”
“她和我生气了,我找不到她。”
被拽住的女生被吓坏了,旁边的男生不耐烦地甩开他。
“哪来的疯子,现在是2025年了。”
“你女朋友早就嫁人了。”
霍舟听见这话,又发疯了。
他上去就要和那男生扭打在一起,最后被暴揍一顿,被保安拉出门外,不许进来。
霍舟就这么躲在出租屋里,每天做他女朋友最爱吃的菜,把屋子擦得干干净净,等着她回来。
可是谈清好像生了很大的气,好几个月了,都不肯回来见他。
终于,寂静的小屋突然传来了敲门声,霍舟欣喜非常,坐着轮椅便要去开门。
“回来了,老婆回来了。”
“她终于肯见我了。”
霍舟慌乱地整理自己的头发,怕谈清会嫌弃他。
可迎接的他,不是谈清。
而是一把锋利的匕首。
杨眉莉状如恶鬼,狠狠地将匕首反复横插,嘶喊着。
“去死吧!”
心脏被贯穿后,霍舟倒在地上,鲜血流满了他全身。
他躺在地上,大口大口地呕着鲜血,抬头看向那擦得锃亮的合照。
谈清是十九岁的模样,牵着他的手,在A大校门口羞涩地笑。
临死之际,他才恍惚清醒。
原来,就算是死。
谈清也不会再原谅他。
「全文完」
更新时间:2025-02-12 20:55:27